【專訪】《廉政風雲》導演麥兆輝:我的世界沒有灰色地帶,對就是對,錯就是錯

「麥庄組合」是香港電影進入新千年的金字招牌,從《無間道》系列到《竊聽風雲》系列,他們打造的現代犯罪電影成為一個時代的記憶。

長時間的合作背後,「麥庄組合」麥兆輝與庄文強也分別有了更多自己的想法。組合之外,兩人也在分別打磨屬於自己風格的作品階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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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廉政風雲》由麥兆輝自編自導,庄文強僅任監製之一

國慶檔上映的《無雙》是庄文強的嘗試。在這部影片中,他將自己的特點——「繞來繞去的燒腦」——發揮到極致。嚴謹的劇情、後半部分一而再再而三的反轉,讓觀眾享受揭開層層障眼法的快感。

2月5日大年初一上映的《廉政風雲》,是麥兆輝的一次嘗試。這部影片由他自編自導,講述的是廉政公署在查案時,一位重要的證人,也是犯罪集團的前任財務總監缺席,逃往澳洲,辦案人員只能在短短的7天之內想辦法讓他回到香港進行庭審。兩位負責案件的廉政公署工作人員,是兩名分居多年的夫妻,在不得不共同尋找證人的情況下,兩人發現了整個案件背後一環扣一環的真相。

《廉政風雲》繼承了《竊聽風雲》系列的傳統,將犯罪的核心放在金融犯罪上。金融犯罪是新時代犯罪電影中不能錯過的一個類型。進入數字時代,真正去進行搶劫、綁架這樣的犯罪,成本高、收益低,在當下的時代也越來越少發生。金融犯罪,不僅能帶來極高的收益,還會在一個所謂的「灰色地帶」進行運作,風險降低許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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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青雲飾演的陳敬慈是廉政公署的稽查小隊隊長

在一般的印象中,「麥庄組合」中庄文強負責「燒腦」,麥兆輝負責直來直去的打打殺殺。不過麥兆輝認為自己的這部《廉政風雲》一點也不簡單,最複雜的就是展現其中的人性,「這個戲就說一幕一幕,像很濃的煙,一開始看不到真正的原因,然後慢慢就清楚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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麥兆輝將如此多的戲份放在會計這一職業上,跟他的家庭生活分不開關係。他的哥哥從高中時期就在英國留學,並在英國上大學讀的會計,但回到香港工作后,只做了兩年會計便成為警察。他後來才明白,他哥哥在上學時,是用數字解決困難,但在工作時,卻被要求用數字隱藏很多。這對警察家庭出身的他來說,「會感覺不舒服」。

《廉政風雲》的故事原型,是發生在2003年的一個新聞事件,一位廉政公署在新加坡的污點證人,在來到香港之前遭到謀殺,導致這起香煙走私案件無法開庭,犯罪份子至今逍遙法外。

2003年早已看上這個故事的麥兆輝,因為種種原因同樣沒有辦法接近到案件的真相,甚至連廉政公署應該如何查案都無法了解。直到兩年多前,廉政公署因為想要披露一些已經解決的案件給影視圈,讓他們拍成電影、電視劇起到警世作用,才主動接觸到麥兆輝。通過這次接觸,麥兆輝才真正深入了解到廉政公署內部的一些情況,才有可能在這些真實情況的基礎上,進行故事的編寫,拿出《廉政風雲》這一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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麥兆輝(右二)在現場指導演員

界面娛樂對話麥兆輝:

界面娛樂:如今的犯罪片,似乎更喜歡講金融犯罪、高科技犯罪的,過去經典的港式打打殺殺的犯罪變得少了很多,你怎麼看這樣的變化?

麥兆輝:因為現在的犯罪真的跟以前不同。我沒留意內地情況怎麼樣,在香港差不多完全變了。以前你看見很多大的犯罪都是打劫、綁架,但其實他能賺的錢不是很多。現在你在香港打劫銀行,他們是有錢箱的,拿一個給你,可能只有10萬塊在裡面,而且現在全部監控錄像了,就很容易找到犯人。

但是你看電話詐騙,哇,錢那麼多。都不用去買槍。可能買槍就用2萬,還弄得很多人知道。所以,犯罪成本一直都在下降,但是金融犯罪的數目全都很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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界面娛樂:不過這些新的犯罪方法,其實相對套路我們都很清楚,而且並不容易用動作片的風格拍出來,你是如何策劃去的?

麥兆輝:最困難的就是這個部分。我從來的方法,就是平常留意很多生活裡面感興趣的東西,有興趣就研究一下。特別是看到一些報紙裡面的犯罪新聞、法庭新聞,那些裡面都是我片中的元素。

但是看新聞,其實對整個事情只知道一部分,不可以知道全部,有些案子就會覺得古怪。比如大概一個月前,在香港有一個電話債騙案。一個20多歲的男孩子,回家的途中接到一個電話,說是公安,告訴他要把錢存到某一個戶頭,結果那個男孩子取出600多萬港幣。

這個方法蠻普通的,因為犯罪模式是一模一樣的,聽過很多次誰都知道,就是一個集團打電話騙你是公安去存錢。問題就是,他們怎麼可以成功?就是看電話打的夠不夠多。有幾率的人有機會,比如老人家、不出門的人、很蠢的人,電話一打就相信了。

這個男的還是個音樂家,三個條件都不符合。我就在想,他從來不看新聞嗎?沒聽過這種事嗎?還有一個問題,為什麼他年紀那麼小就有那麼多錢?

很多事情都是一樣的,但當有人在裡面的時候,所有的事情的變化都在裡面了。這個詐騙可以發生,最重要的就是這個男的,為什麼他會這樣?

我找故事的開始就是這樣,大概有一個開始,然後有一定的轉變,最後有一個結局。當你把人放進去,就開始明白,唯有這個人具有某種特定的性格、特定的背景,才可以令故事轉變到另一個地方。

界面娛樂:《廉政風雲》的創作,也是根據真實新聞案件來的吧?其中關鍵的人是誰?

麥兆輝:整個《廉政風雲》都是一樣,先把一個簡單的故事講出來,這個故事也是真實案例。2003年一個廉政公署的污點證人,是新加坡人,還沒回香港就被殺了。當年我對這個故事很有興趣。你看在15年前,這裡面很多都是我戲里的東西,走私香煙、殺人、黑錢洗乾淨。2003年我就在開始查,但能力有限,而且法院也差不到。最後這個案子因為沒有證人,就沒開庭。

我花了一年的時間打聽,最後找到一個走私香煙的人,他願意跟我講講。我問他知道2003年案子內情嗎,他講了一句,「導演,你知道這案子牽扯多少人嗎?每年走私香煙大概100億港幣」。就讓我不要再問,我也就把它給放下了。

中間我就想,為什麼會這樣?一定跟人有問題。中間有一片空白的地方是廉政公署,它很神秘,基本上沒人知道誰是廉政公署的,人也很少只有一千多人,所以沒辦法去了解他們怎麼查案、調查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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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家輝飾演的財務總監許植堯是本片的關鍵

界面娛樂:而且廉政公署的破案率很高,像上面那個證人被殺導致無法開庭的情況很少見。你怎麼在這個點上去突破?

麥兆輝:對,他們破案率很高。他們很奇怪,不能像警察那樣直接抓人,大部分都是有人舉報。大概是兩年前一件事,是我寫《廉政風雲》劇本的原因。當時他們有一天打電話給我,當然不是因為我有問題,是因為他們大概每兩年會批准拿一些已經破了的案,去拿給影視這邊參考,可以把它們拍出來,當做警示的作用。

他們找我,我當然很有興趣跟他們談,了解了很多奇怪的(事)。一個是他們有一個很嚴重的保密條款,任何廉政公署的工作都不可以告訴別人,還會暗中調查,一開始不會告訴其他人他們是廉政公署的。有兩個數字很搞笑,廉政公署是香港所有幾個部門,比如警察、消防、海關、廉政公署等裡面,內部通婚率最高的,然後內部離婚率也很高。這就開始有很多題材可以做,講裡面的人到底是什麼性格的。

界面娛樂:所以你一直在拍現代警匪片,是跟你在警察家庭成長的背景相關嗎?還是因為在入行后,跟杜琪峰、劉偉強導演的種種合作?

麥兆輝:其實很多原因在裡面。當然跟我的背景有關,我爸爸是警察,我哥哥也是警察,小時候住在警察宿舍,看到很多不同的警察。寫警察對我來講是很有感受的,他們的困難我都知道。

另外一個就是,我是一個當代的人,拍《關雲長》的時候也只能從當代人的角度去拍。《關雲長》出來就有人說不像年代片,我就反問他們,如果大家拍出來都是一模一樣,又有什麼好玩的地方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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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關雲長》由姜文、甄子丹主演

界面娛樂:「麥庄組合」是許多觀眾心目中優質港產片的保證,此前和庄文強導演聊天時,他說你們合作時,你是直來直去的硬漢,他想那些很拐彎的情節。《廉政風雲》時你自編自導的作品,會是你那樣的風格嗎?

麥兆輝:我覺得不是這樣。因為真的跟他合作了很多年,我自己跟他都覺得,應該是時候可以分開拍,讓大家看到他是怎樣的導演,我是怎樣的導演。

我們會以為,你剛剛講的那種,很像我拍出來的電影,但現在不是這樣,現在反而很燒腦,是一個很複雜的故事。不是裡面層次的複雜,是裡面的人很複雜。

因為2003年那個案子,有一點背景在裡面,然後廉政公署的人在裡面是一個很大的關鍵。張家輝的角色,是一名會計師。為什麼我寫這個會計師?有一個理由。很多人不知道,我有兩個哥哥一個弟弟,我排第三,我哥哥比我大6、7歲,我大概12歲的時候,他就有一個夢想,中學的時候就到英國留學,大學時候學的會計。他回香港以後,在一個很有名的會計樓里工作,但是差不多兩年以後他就離開,去當警察。

小時候我不懂,也不懂問哥哥為什麼會去當警察。當警察后,我也聽到他和媽媽吵架,感覺有一點事不是很開心。媽媽覺得「給你那麼多錢讀書,為什麼變這樣」。後來差不多30多歲,都當導演后,我想起來就問他。他講了一番話我覺得很感動。他說讀大學的時候學會計,覺得很有趣,因為我是在用數字解決一些困難,但我出來工作后,發覺完全是兩回事,我是在用大學裡面學的東西,去把一些數字掩藏起來。他感覺不舒服,所以就不幹了。

他這番話讓我很激動,因為這個全世界的問題他講了出來。我們有一個黑跟白,我是覺得沒有灰色地帶,對就是對、錯就是錯。黑白指的是什麼?誰分?就是法律。法律有一條線在這裡,過了就不可以。有些東西不犯法但不應該這樣做,這是我們道德的標準,來自於我們的教育。但是現在有很多人,把道德這條線拿下來,不犯法,有人真的有一個灰色地帶。這一直是全世界的問題,大家都把這條線拿下來,覺得又不犯法沒關係,成功就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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界面娛樂:此前庄文強導演的《無雙》叫好又叫座,而你過去的作品可能叫好的很多,卻沒那麼賣座,有考慮為什麼嗎?這次他作為監製,有沒有跟他交流一些獲得市場成功的經驗?

麥兆輝:當然有想過這個問題,但是也沒有什麼解決的辦法。真的,因為我們好像寫故事一樣,正因為我們是這樣性格的人,才寫出、拍出這樣性格的戲。

如果上市場去跑,一是找(賣)點我不懂,找什麼點,找多少,難道要多找一些女人來穿少一點衣服?我真的不知道,我不懂,我就是一直靠把故事寫得更好,只懂這個。

界面娛樂:我們看好萊塢的警匪,不他們叫特工片,還是很火爆,你有想過現在港味警匪片遇到的一些問題,能通過特工片找到一些答案?

麥兆輝:這個問題蠻好。有可能,但我們不像是好萊塢,我不懂他們的整個系統是怎麼去運作、去想故事。我覺得某些部分可能真的跟市場去形成了一定的規律,他們有方針去計算。但是香港電影工業不是這樣。你看起來香港電影好像是很大的電影工業,其實某些方面也是很土炮的,沒有像好萊塢一樣有監製和指導,整個項目都是監製開始,去找資金、劇本、導演,分工那麼明確。香港電影一直是從導演開始,拍導演風格的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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