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小成本合拍片《遇見你之後》如何打破大製作迷思？

6月電影市場「久旱逢甘霖」，有端午檔兩部愛情新片先後探路。

《遇見你之後》是其中之一。影片6月3日正式內地公映。貓眼專業版顯示，影片目前票房1611.4萬，預測總票房1715.6萬。豆瓣尚未開分，但對於愛情電影「狗血」「套路老」「尷尬」的抱怨充斥於評論區，也有少量評論產生共鳴、對電影的喜劇成分表示認可。

評論是典型國產愛情片的評論，少有人注意到《遇見你之後》是一部中意合拍電影：影片不是中方全資、劇組在國外拍攝（「協拍」），而是拿到中意雙方投資。中間的牽線人是成立於2014年的龍躍中歐製片人協會，下設龍躍實驗室，推進中歐合拍電影製作。

在中外合拍片的範疇中，《遇見你之後》是相對特殊的存在。與耗費巨額成本、依賴美國主創的中美合拍片（如《長城》《巨齒鯊》）不同，這是國內導演主導的中小成本項目。與之前中歐合拍的藝術電影不同，這是一部試圖面向中國觀眾的商業片。

一個源自義大利的故事，目標中國市場，本土化改編之後，拿到了歐洲政府基金，《遇見你之後》證明了中小成本影片也有合拍可能性。國際資金注入中小成本影片，或許也能為國內影片開拓國際市場、獲取更多收入途徑，帶來了新的思路。

創作與融資：從中國到義大利

《遇見你之後》原名《義大利食譜》，最初的故事來自義大利暢銷書作家，講述一位中國古典小提琴家在歐洲飯店丟了琴，拉著「嫌疑人」飯店服務員羅馬夜尋小提琴，「找到了琴、也找到了情」的浪漫故事。

故事的第一版剛露面，龍躍中歐製片人協會創始人Cristiano Bortone、無敵影業的賈志傑便對劇本一見傾心。Bortone還記得當時有中方製片人說，「這是個浪漫的故事，特別適合在孤獨的夜晚欣賞」。

中方夥伴的評價給予了Bortone信心，讓影片面向中國市場。因此中國主創成為項目主力軍。「目標是中國市場，需要聽取中國夥伴的意見。他們更清楚中國觀眾更喜歡什麼樣的電影，比我們更了解中國市場。」Bortone表示。

確定要將故事落地，龍躍實驗室通過經紀公司找到了雙語導演侯祖辛，對方也對此興趣盎然。張凡注意到侯祖辛有不錯的編劇能力，後續劇本也由侯祖辛改編。

主創對原版故事的共識是「不太中國」，改編時，侯祖辛充分考慮了國內觀眾的習慣。例如，原故事中男女主角相處一夜愛得情深意切，這常見於西方文化，改編時便調整成了更含蓄的吻。

劇本也為迎合市場做出調整。例如，影片本打算以男女主角在朋友的婚禮上「分手」結束，這在傳統的國產愛情電影中並不常見。但宣發團隊提出觀眾看到這裡可能「不滿足」，於是侯祖辛添加了「在一起」的美好結局，「大家討論之後覺得這是風險最低的做法，能有更好保障。」

為達到中意合作的「完美平衡」，Bortone仔細規劃了主創人選。他觀察到，一些中國女孩希望皮膚白皙一點，但義大利化妝師對此沒有意識，因此堅持服化道由中方負責。攝影指導和美術指導啟用義大利本地電影人，以獲得最佳取景效果。

另一邊項目融資也在不斷推進。儘管《遇見你之後》是一部中小成本影片，在張凡看來，項目「最大程度利用了歐洲當地的資源和資金，從而減輕了電影製作資金壓力的回收和風險。」

最初的資金支持來自無敵影業、Bortone的義大利製片公司、劇本原作者的義大利製片公司，中意合拍的雛形初成。影片也邀請了酷狗、Vespa、瑪莎拉蒂等商業品牌植入。

同時《遇見你之後》中還有另一種「植入」。考慮到影片內容、合拍性質和商業化取向，2018年《遇見你之後》開始嘗試申請義大利各級電影基金。

張凡表示，歐洲政府基金運作的邏輯是「植入」的是當地風土人情，《遇見你之後》對義大利歷史文化和生活方式有大量曝光，相比文藝片，影片的商業屬性也能抵達更廣闊的受眾，這都是申請歐洲電影基金的有利條件。最終，項目成功拿到了義大利文化部基金和拉齊奧大區基金。

前景娛樂有限公司創始人、製片人黃茂昌曾參與過多部中歐合拍電影項目，代表作品包括《小玩意》《金錢男孩》。他表示自己主導多個合拍項目也採用了多國製片公司投資、政府基金等多類型資金整合方式，這在歐洲非常普遍。

在他看來，歐洲政府基金更看重電影項目為當地帶來的經濟或文化發展，不會執著於追求高票房；國內私人投資較多，且看重大IP、大卡司、集中於頭部項目，如果《遇見你之後》只專註於國內融資，反而會帶來困難。

不過，歐洲政府基金都有使用時間限制，審批通過後兩年內必須開機，否則投資將被撤回。但項目資金仍未達到預算。最終在2019年7月，開心麻花子公司自由元素加入投資，總經理劉洪濤還推薦了演員劉迅出演電影男主角，項目按下加速鍵。

2020年1月，《遇見你之後》正式開機。劇組赴義大利進行拍攝，更多的錢花在了義大利。劇組中有三分之二的工作人員是義大利人。拍攝時採用義大利籍僱員，在當地提供實際就業機會，項目也因此享受到返稅優惠，從另一個角度為提供了資金支持。

劇組在義大利拍攝期間，國內正在受到首輪新冠疫情影響，影視行業大面積停工。考慮到疫情可能會導致項目進度放緩，影片臨時將兩場原定於北京實景拍攝的戲份挪至羅馬棚拍。2020年3月初，《遇見你之後》義大利部分正式殺青。

隨後在2020年8月，影片的剩餘戲份在北京完成拍攝，項目交由德國公司進行後期製作。

票房表現平庸，但提供了新的可能？

在中意兩地拍攝，《遇見你之後》得以盡量避免因疫情延誤製作進度。但進入發行階段，《遇見你之後》還是遭遇了疫情。

一開始《遇見你之後》定檔2022年4月15日，正好碰上國內影院大面積停工，最後決定撤出檔期。隨後在5月7日，影片宣布重新定檔6月3日端午檔。在當時撤檔成為主流的電影市場，《遇見你之後》的舉動可稱為「逆勢而上」。

再次定檔時，北京和上海兩座票倉城市還未傳出復工消息，但二三四線城市的影院營業率相對穩定，全國影院營業率何時恢復到較高水平尚無音信。張凡和團隊糾結過何時上映，但對中小影片而言，搶「先」會碰到疫情，搶「后」則撞上大片，相對摺中的位置就是端午檔。

宣傳和發行交給了環鷹時代，後者負責過不少進口批片和愛情電影的宣發工作，項目包括《花束般的戀愛》和《喜寶》。張凡表示，同時擁有「引進」和「愛情」雙方面的經驗，是《遇見你之後》選擇環鷹宣發的原因。

影片的宣傳營銷策略也採用了愛情電影宣發的流行套路。上映前發布兩版主打情感的預告，片中金句在短視頻平台鋪開。5月27日，#電影遇見你之後看哭男生#在抖音娛樂榜上升至第一位。

初定檔時，《遇見你之後》是端午檔唯一的青春愛情電影，直到5月末《暗戀·橘生淮南》從「520」撤檔改至6月2日，《遇見你之後》在同檔期遭遇同類型對手。

從各方面條件來看，《暗戀·橘生淮南》更加貼近「頭部作品」的定義：八月長安原著、張雪迎主演，首日排片佔比為19.3%，目前票房已經突破1億，貓眼預測內地總票房為1.45億。

同台對壘的《遇見你之後》的表現遜色不少：沒有中國觀眾熟知的作者，演員知名度較低，首日拿下14.2%的排片佔比，目前票房1611.4萬，貓眼預測內地總票房1715.6萬。

對比下來，大IP和大卡司依然能取得更優異的國內市場表現。黃茂昌分析，儘管兩部影片票房產出懸殊，但不妨礙《遇見你之後》提供了新的可能性：一部中小成本的電影，也有合拍的機會。

一方面，從製片方角度看，國外資金的加入能讓國內製片公司「省錢」，從而降低投資風險。「過去全都是由中國人出錢，現在為什麼不讓歐洲出20%甚至30%？」黃茂昌表示。

另一方面， 《遇見你之後》將中國故事帶給國際觀眾，或許還能帶來一定海外票房收入。Bortone觀察到，世界越發期待看到中國故事。「或許中國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，但Netflix和Amazon Prime等流媒體正在開放國際部門，側目於亞洲內容。」

對於歐洲電影人而言，中國市場依然極具吸引力，也因此Bortone看好中歐合拍的未來。「至少和歐洲相比，中國市場更大、更年輕，觀眾願意去看電影，在此意義上，中國像六十年代的歐洲。」

更多的投資方、更多的回收來源必然更加穩妥，但合拍片一直不是國內主流選項。國際合作依然面臨創作困境。黃茂昌指出，很多中外合拍片都沒能獲得票房口碑上的成功，創作需花費長時間磨合，對尋求快速商業回報的投資方吸引力不大。

更重要的是，中國電影不存在本土市場小、必須向國外擴張影響力的煩惱。「國內市場可以做到50億，就不會去思考國際市場，熱錢向國內傾斜，大家都在玩高風險賭博遊戲。」

賭博遊戲必然有贏有輸。近年來國內電影市場的頭部效應明顯。2021年共有530部院線電影上映，誕生了兩部50億量級的電影、一部45億票房的電影。而全年總票房470億，意味著3部影片佔據三成以上票房，其餘527部影片分食剩餘不到七成。

同時在成本端，行業熱錢也在加速退去。票房縮減，投資難尋，非頭部電影面臨更大壓力。「如果做不成頭部，是不是可以看看國際能給我們怎樣的方案？」黃茂昌反問。

Bortone也對中國電影遇到的問題有所聽聞。儘管《遇見你之後》遠不是爆款，他依然希望能借一部合拍片的成功上映釋放積極信號，提出國際機會的可能性：

「中國電影人或許可以看看歐洲。這是『雙贏』：歐洲電影人能找到更廣闊的市場，中國電影人也能獲得更多歐洲資源。」